曾經有個女孩問我有沒有《流動的饗宴》。最近瘋狂地想讀,她說。
我在一個同事的離職信裡第一次聽到這本書:「如果你夠幸運,在年輕時待過巴黎,那麼巴黎將永遠跟著你,因為巴黎是一席流動的饗宴。」我買了一張藍色的唱片送她,附了一張小字條,我說,知道妳喜歡旅行,希望這張唱片能陪著妳去許多地方。她打了通電話謝謝我,從此斷了聯絡。
在R的婚禮上我又遇到了她,當時我因為聽聞了一些事情,因此對她頗有不滿。如果她和我開玩笑、表現熱絡,我一定要狠狠澆她一盆冷水。在知道她也會出席婚禮後我一直這麼想。到了婚禮舉行的飯店,看到婚禮裝飾用的氣球拱門,那些不滿突然煙消雲散:這是屬於R的日子,我是來祝福她,不是來和別人生氣的。我走進新娘房,看到她,還有正在和大家照相的新娘R,我們略帶生疏地打了招呼,客氣有禮的小聊了一下。她身型依舊,臉上卻看得出歲月的痕跡。宴席上她坐在另一側,整晚我們幾乎沒交談,她只能聽以前的老闆對於每一道菜不停地大發議論,並且逼問她的近況。
隔了幾天收到她寄給大家的婚禮照片,有我和R的搞笑照,還有其他同事的獨照,唯獨沒有她的影像。我希望她幸福,希望巴黎能夠永遠跟著她。那張藍色的唱片裡,有一首關於巴黎、旅行、鄉愁、接納與承受的曲子。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這首歌。
我去了巴黎兩次。第一次一行四個人,住在蒙馬特的青年旅社裡,隔兩條巷子就是著名的風化區,再順著大街走下去便是有著大風車裝飾的紅磨坊,巷口便是後來因「愛蜜莉的異想世界」而大紅的咖啡館,彼時只是一間不起眼的小店,後方就是白色的聖心堂。
第二天一早我和拉塔去散步,寒冷的早晨,我們挽著手繞圈圈似地一路亂走,停在街頭看早晨的列車經過,在咖啡館外感受透出的蒸汽,在一簍一簍廉價的特賣品中玩鬧似地挑選醜陋而便宜的衣物。走回旅社的路上我們經過了一間肉舖,我跟拉塔說,不知道為什麼,但在很久很久以後,我相信我會記得這肉舖主人拿著火腿走出店門口的樣子。
再訪巴黎,我成天戴著墨鏡,將相機大剌剌地掛在胸前,到哪裡手上都拿著一本旅遊書。是的,我是個觀光客,不是旅人,就一個禮拜,我不可能也不願意矯揉造作地體會當地人的生活,於是我見樓就拍,看到紀念品就買,在麥當勞和五塊歐元的中式吃到飽餐廳打發飲食,從巴黎左岸走到羅浮宮只為了去上個免費的廁所。我試圖用庸俗去痛恨一個城市。
一個在巴黎讀書的學姐約我見面,我坐地鐵到了巴黎近郊的一個修女經營的女子宿舍去拜訪她。那個下午我們在宿舍共用的廚房裡煮飯吃,然後在她房裡談了長長的話。我說擔心自己進了社會便會迷失自我,但其實那時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,只是公式化地把三流小說與電影劇情裡可能發生的情節,拿出來當作自己的煩惱。學姐說,你要在心裡保留一個詩意的所在。我沒問她該怎麼做,又到底那是個什麼樣的所在。我只記得她說這番話時的認真表情,還有從她背後的那扇窗看出去,宿舍對面的公園,青黃色的落葉灑了一地,秋天在我們談話時悄悄地蔓延開來了。
在一個通宵慶典的隔天凌晨四點,我乘著火車離開巴黎,再也沒有回去,再也沒有見到那個學姐。
很久很久以後,我在圖書館架上找到了《流動的饗宴》,並把它讀完。我打去出版社,接電話的小姐應該被問了許多次,一聽到我提到這本書,便馬上回答說這本書絕版很久了,他們也完全沒有庫存,譯者據說有再版的打算,但卻遲遲沒有動靜。我謝過她,掛上電話。
海明威年輕時待過巴黎,我也是,還有那個瘋狂想讀《流動的饗宴》的女孩。海明威記得丁香園、寫作的小閣樓、費滋傑羅、莎士比亞書店、利普啤酒館;我記得蒙馬特的肉販、詩意的所在、聖心堂上的蔚藍天空與噴射機拖曳出的長長白線。我想把《流動的饗宴》從圖書館偷出來,寄給那女孩,問問她記得些什麼,然後同她說說,那些曾經而徒然無謂的庸俗、憤怒,以及思念。
2008年2月20日 星期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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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ttp://www.wretch.cc/blog/chenhen&article_id=6345263
嘖嘖,彩色精裝,難怪會一直沒辦法出版啊。
那樣一本要六七百元吧,賣得出幾本嗎?
(也是可以啦,某怪鳥出版社就成功操作了From Dawn to Decadence精裝板.....)
也是,如果一本真要賣到六七百,大概會嚴重滯銷吧。或許這也是兩三年前就在提再版,卻始終只聞樓梯響的原因。
我覺得成寒翻譯的很好,文筆很流暢,讀來很愜意。當然也跟海明威的筆法與當時心境有關吧。
某怪鳥出版社的《從黎明到傾頹》我是買三大冊裝的,一來是剛好當時特價,二來是因為有妳的名字在上面,嘿嘿。老實說搞成一大本精裝版蠻不利於攜帶與閱讀的,不知道為何這樣做。
(不過我承認就算是三大本的版本,我也沒讀完,只看了開頭。。。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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